【观点】艺术探索者的启示

2018-06-21 16:56:23 来源：艺术家提供作者：赵晓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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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该是在2011年12月10日之后的那个周六，我很想再次去看看弗莱克私人博物馆的画，包括：荷尔拜因和安格尔画的几幅肖像，以及伦勃朗和维米尔等人的作品。就象去纽约大都会博物馆一样，这里也是我生活里的一个必不可少的去处，去学习、去寻找、去印证、去接受启示或获得灵感。

　　这一次，我从私人博物馆出来，经过一家画廊，见到里面墙上正挂着一幅戴安娜的肖像。阿俊去推画廊的门，是锁着的，画廊老板来打开了门，让我俩进去了，说画展刚刚布置好，下周三正式开展。

　　我似乎没大在意他们说什么，因为墙上的画已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教皇保罗二世、戴安娜王妃、男高音歌唱家帕瓦罗蒂，一系列的人体、肖像、还有画家的自画像……等一等，让我想想，这幅画像数年前我在什么地方见过，好像是肖像画大展上得了奖；这幅自画像下面标的创作时间是1987年，我当时和现在的记忆与感觉是一致的：画家在审视剖析自己，甚至带着挑剔与尖锐的目光。随后我发现，站在画廊老板对面的一位长者应该是画家本人——距自画像上的时间已过去了二十四年。一问老板，果然是。于是问能否在我们刚刚买的画集上签个名，画家爽快答应，并还多签了一行字：“希望以后在画廊再次见到你们。”

　　接下来，我专心看画。阿俊又去多加了一个小时的停车费。问画家其中几幅画需要多长时间完成，回答是：小一些的要一个月，大幅的需要三个多月。画家的妻子也在，阿俊与她聊了起来。不知是什么驱使，我向他们介绍说我以前曾为艺术类杂志做过特约撰稿人，他们是否同意我日后采访一下画家本人。他们说回去考虑一下。然后与画廊老板互相交换了名片。

　　接下来的两周里，没有任何消息。我俩仍去画廊看画，每次去都在那里大约看两个多小时，或直到画廊下班。老板说他们夫妇都去了加州洛杉矶。我们逐步开始深入了解这位画家。

　　这是一位有高超写实功力的具有世界声望的人物画家，曾为一系列世界名人画过肖像，包括美国前总统里根、克林顿、英国前首相撒切尔夫人，等等。在我读过的西方美术史上，能为国王或教皇画肖像的都是一流画家或有相当的实力的；另一方面，这是一种画家希望得到的荣誉和承认。不管怎样，我本人的直觉是我被作品吸引住了：因为造型？因为色彩？还是因为质感？可能全都有。我的第一感受是：这是怎么样的耐心！什么样的热情呵！我似乎许久没在纽约的画廊里见到这样写实的画了。我甚至很受感动和启发：2005年之后，我一直以来对艺术所抱的信仰有些动摇了，我开始怀疑一些事情……

　　应该说，我一直寻找什么，不论是去古代圣贤那里，还是到近代的大师和探索者那里，我一直试图找出什么我不知道的答案。此外，最近我正在尝试用与过去不大一样的表现方法去画一种新的人物主题，仍在思索，实验和进行当中，似乎也处在一种期待有启发的状态里。因此，一种比较愉快的直觉似乎在促使我去做了以后的一系列事。

　　可能与二十、三十岁时的年龄不同，我提醒自己别因为一时的兴奋看走了眼，于是，又多次去画廊仔细看原作，同时运用感觉和理性去体会和分析每一张作品。总共这次在画廊里有三十幅画展出，不论大幅小幅，我一看起来就有停不下来的感觉，每次都看得津津有味；因为——画家的确是画得津津有味。那些反复出现的沙发。屏风、老式木家具、画室内景、地毯，还有那些比较难表现的底光、色光、人造光源，还有那么多复杂的背景、道具……除此之外，还有对所有的画家都是主题或难题的中心人物——所有这一切，画家都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来了。有些画，你只看一遍便不再需要惦记它们了，这些画不行，必须一看再看，才能充分享受那个欣赏的过程。先是人物或人体，他们的姿态、他们的神态、他们的意味，他们的脸上、身上的光和影，他们的色彩的微妙过渡和塑造上的敏锐深刻；然后，那些背景或道具，似乎是静静地不做声地而实际上是在相当程度上反映出了画家的喜好、品味，甚至是潜意识里的东西。他的技巧的高明之处可能在于让观者想到的不是技巧，而是形象本身引起的思考、回忆和联想：教皇保罗二世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宽容而和霭的长者；戴安娜王妃是一位充满个人魅力的善良的令人怀念的女人；戴兽皮帽女孩的肖像里那是一个充满青春活力的单纯女子；叫做莎乐美的侧靠在沙发上的佩戴珠宝的年轻女人令人想到圣经故事里那个同名女人，而那个放在一侧的面具似乎有种戏剧或神秘的意味——这个女人的面部表情十分耐人寻味，脸和手被画得很生动精彩。作品《闪光的东西》中那个在复杂背景前的头戴花冠的站立女人体几乎与真人等大，她不甚丰满但具有白人女子那种体型特征并很健美，她的身体的亮色与质感被环境里旧了的木制家俱的暖色与硬的质感很好地衬托出来；这女模特似乎心情不错，于是也给观者一种近似愉悦的暗示。

　　名为“索菲亚”这幅大画，我实际是后来在画家的美术学校的办公室里见到的，为198×99厘米，是很令人震动的一幅人体画，画集上（P28）印刷效果色调比原作偏暖了；原作有一种翡翠般的光泽，造型单纯结实而又不乏梦幻之感——这个女孩正值青春年少，面色红润，皮肤白皙，胸部丰满，体型健美修长，两腿坚实有力，身体动势是再自然不过的一种；她没做任何姿态，只凭天然模样已有足够魅力，她令人动容的是那种真实自然，那种单纯中透出的青春活力，还有她这个年龄具有的对未来和人生都不甚了解时的那种迷惑的表情，而这种迷惑的东西也给这个人物形象或者说给这幅画带来一种情绪和气氛，于是甚至让你有种梦幻的感觉；女孩子的人生刚刚开始，充满期待，就好像包括她在内的艺术一样，也充满期待和憧憬……画这画的艺术家十分了解她的美，十分了解这些美来自何处，十分了解美与真，肉体与灵魂的不可分割，他很好地把握了塑造人物时的分寸感。此外，注重技术含量的同行如果愿意，完全可以花个把小时从头至尾、从质感、量感、空间感、色彩的微妙过渡、边沿线的处理等等方面找到和发现画家的秘密：他的敏感的神经、他的深刻的洞察力、他的极大的耐心、他的热情、他的品味、他对艺术与人生的态度……是的，如果我们能读懂一件艺术作品，尤其是优秀的作品，我们是可以从中获得大量的信息的。

　　古典大师们的作品一直有丰富的内涵供我们永远去阅读；而这位美国当代的人文主义写实画家正是凭着至今五十多年的艺术生涯努力使自己的艺术成为新的经典。

　　另外，画家的一些尺寸不大的油画也颇有看头，比如：《阅读卡拉奇》、《艾登或玛达琳》、《龙女》、《狩猎者》、《芭蕾舞鞋》等等，在光线、色彩或构图上都很有试验性和绘画性，看出画家所做的各种角度的探索。

　　在进行了一系列的研究之后，我给画家提了二十来个问题，用电脑发给他的助手，大约在十二月中旬时得到了他的回音，他同意圣诞节过后的（2011年）12月31日，在他宾州的工作室里做这次访谈。

　　那是一个晴朗的周六下午，我们驱车大约45分钟（从新泽西至宾州），按约定时间提前一小时到达。两个年轻的助手阎然与赵源安装好了摄影机与长柄话筒之后，采访在下午两点正式开始。问题由我来问，中间交谈时有什么我没听懂的则由阿俊来做现场翻译。采访整整进行了两个小时，主要围绕三方面内容展开和深入：写实艺术的本质、写实艺术的内容和技巧。采访结束之后，在他的工作室和家中分别拍了些照片。是的，这是一个很迷人的居住环境：达拉威尔河缓缓地不急不躁地流过他们的落地窗外，石砌的三层楼别墅坚实地坐落在河边的高坡地面上；别墅前有一开阔地带，步行百米既是画家的工作室——木制的二层房子；这别墅和工作室的两旁有不太密的树林，东侧的林子前有两尊古典式的石雕，西侧的林子透着下午暖暖的光线，与河水互映。——画家妻子列奥娜为我们打开房门，一进去，我便被他们的收藏震惊了：这简直就是个博物馆，楼上楼下、过道、客厅、书房的墙面上，到处挂着古典式的油画；同时，他们的家具不知有意无意与这些画是配套协调的，也是古典欧式风格的，造型精美，做工讲究。客厅正面墙上挂着他在访谈中提到的那幅十六世纪的多索？多西画的斜卧女人体；里面的房间（可能是书房）还有一幅卡拉奇的作品，等等，属于他们很私人版权方面的事情，我在此不便于多加描述。我于是才明白在他的传记中提到的收藏家一词的真实分量。

　　那天在回家的路上，直到现在，我反复思考的事情是：我究竟被什么东西感动了？是的，一个年过七旬的老画家，二十年前就曾经出了名，物质条件如此好，却从没在艺术上打折扣，一直坚持不懈每日画画，一直没有偏离过自己的艺术初衷和理想，正像他本人与我们交谈中所说的：“没人看我的画，我画；没人买我的画，我也画；我画我所信仰的，我以我相信的方式画，我画吸引我的东西，我画对我有挑战的，我至今还是如此，我画画跟钱无关，我不去佛罗里达度假，我不买昂贵的汽车什么的；绘画是我的最爱，我都不能完全解释清楚，每天对我都是一个甜蜜的挑战。”是的，如前所述，我已经在他的作品里印证了这些。尤其令我好奇和觉得特别不同的是，这位老画家的心一点不老，甚至像个年轻人一样非常敏感，应该更确切地说是十分敏锐，十分深刻，十分细致入微；他甚至仍然像个年轻人一样对自然和他所要描绘的对象抱有极大的热情和求知欲，他一直渴望了解和揭示自然与人的内在秩序和真相，并且做得令人可信。他的可贵之处在于，在他开始选择从事写实艺术的五、六十年代，正是美国纽约画派或抽象表现主义风靡的时候；而在他五十多年的艺术生涯过程中，抽象主义至今一直在美国流行和占有大量的艺术市场。在这样的环境里，他七十年代初从欧洲学习和研究数年返回美国之后，一直从事写实绘画，并在宾州建立自己的工作室长达三十多年，一边创作一边带学生，从没放弃过研究和实践。因为，在沸沸扬扬的艺术潮流面前，他凭学识和智慧看出了热闹背后的急功近利，看出了它缺乏真正的内涵，因此经不起时间的考验。他十分清晰一点：“艺术作品的涵义和价值在于你所可能赋予她的性格和灵魂。”

　　不少画家画得很好，但从没留下关于艺术创作的只言片语；有些理论家文章写得很引人入胜，但看不到他们实践了的作品。所幸，尼尔森·善克斯在写实绘画的实践和理论两方面都有很高的造诣，可让我们有的放矢地去研究和参考。他认为：一个人的品味决定他的艺术品味；没有什么主题比我们这份感情和关于世界的普遍经验对我们有很多的涵意和更大的深度；我们从人的面部表情和身体动势上可以读出比任何其它事物更多的东西；肉体与灵魂有不可分割的联系；写实绘画不是仅仅仔细地描摹对象，而是应去探索真实的感受，并去理解和领悟这个深不可测的宇宙视觉世界；通过取舍之后，我运用写实绘画来获得心灵的拯救；通过深入研究自然，来期待创造那种能登上永远新的高度的艺术作品……

　　不论在艺术上，还是在人生上，凡是对我有启发有引导作用的，我都认他为师，并对他们深表敬意和感谢。一路上，我碰到过各种难题，所幸常有这样的师长相助和引导。所以，我要感谢这次机缘，它让我重新坚定了以往的追求，并再一次印证了经典艺术所具有的那种永恒性。